小罗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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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现在、未来 4-6


“请给我两张去费沙的头等舱票,谢谢。”

“请给我您和同伴的ID卡……齐格飞·吉埃尔和莱因哈特·冯·玛琳道夫先生是吗?咦,您和吉尔菲艾斯大公同名,还是同样的红发耶?还长得很像哦!比惑乱的银河里那个演员更像!”

“很多人都这样说。”

红发青年的暖蓝色眼瞳露出温和的笑意,航空小姐刹那间红了脸,连另一张ID卡也没顾得仔细看,匆忙地给了他两张机票。

“谢谢。”红发青年礼貌周全,回到同伴等候的位子上。同伴戴着帽沿压得低低的棒球帽,将墨镜取下,露出冰蓝的戏谑眼瞳。

“还是那么受欢迎啊,吉尔菲艾斯。”

“您就别嘲笑我了,莱因哈特。”

“哪有啊。不提维斯帕特列男爵夫人,从十岁起,我就经常在你的柜子里、信件里发现情书哦。”

一瞬的沉默。

奥丁第二航空港里人来人往,他们在长椅上并肩而坐,却仿佛被时间长河远远地隔离。

莱因哈特还记得多年前,自己说过同样的话,红发的朋友则红着脸,说:“莱因哈特大人的情书数量远远超过我的呢。如果要谈恋爱的话,也是莱因哈特大人领先吧。”

此刻却只有沉默。

他侧过头,发现齐格飞红发的阴影掩盖了那两泓温暖的湛蓝。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甜美的女声在头顶响起。

“前往费沙的JZ42航班已经抵港,请乘客们准备上机……”

“好了,莱因哈特。我们走吧!”

齐格飞提起行李,将手伸到莱因哈特面前,片刻的迟疑之后,莱因哈特缓缓将手合上了他的手掌。

……至少这双手,仍然像以前一样,与他无比契合。他记得他掌心的温度,淡淡的,干燥的,始终稳定温和的支撑在他的身后。和现在并无差别。


现在的瓦普跳跃技术比起六十年前,有了长足的进步。这是莱因哈特在经过数次跳跃后得出的结论。

“亚历山大皇帝执政时期,空间跳跃技术进行了一次大革命,人类的空间航行技术从此进入新的时代。现在的星域版图比起六年前,扩大了几近百分之二十……”

“百分之二十?”

“是的。帝国初期的动荡正是借由技术的进步平静下来。亚历山大皇帝成功地将人们的视线由帝国内部转移向星域的开发,宇宙进入了一个由专制君主引领的黄金时代。他大力倡导人们奔向新星域,给予新开发星球最大的优惠政策和最顶尖的技术支援。帝国初期的经济被大开发带动,进入高速增长期,失业问题和人口膨胀问题也借此一举解决。幸运的亚历山大——这是史学家们冠给亚历山大皇帝的称号。”

“幸运?”蔷薇色的双唇吐出的话语,绝不能称为善意。

齐格飞温和地笑了。“是的,我并不认为这是幸运。早在希尔德太后摄政时代,她就开始关注周边星域的开发,我记得她在一次公开讲话时曾经说过‘动乱之后的和平,蕴藏着比动乱更加危险的因素。人口的急速增长,导致资源的极度匮乏,失业率攀升……从地球时代起这一幕就一再上演,我们不能重蹈覆辙。’是两代人的共同努力,才有了这所谓的幸运。”

“唔……”

莱因哈特左手握拳,食指轻轻地敲击自己的牙齿。齐格飞看着他冰蓝瞳孔中的锐利神色,这才意识到这是他焦躁时的下意识动作。

“莱因哈特……?”

“这原本该是我的责任,吉尔菲艾斯。”良久,莱因哈特才长长地舒了口气,躁动的冰蓝色里显现出微妙的沉静,“不过,皇……希尔德做得很好,这就够了。”

齐格飞张大了眼睛。自己还没掌握住这个人的气质吗?他郑重地自省着。

“但是,莱因哈特,”他试着将自己的感觉表达出来,“您并没有刻意地逃避自己的责任,而是逼不得已,你不得不将责任放下,不是吗?”

冰蓝的视线转向了他,将红玉的发色和暖蓝的海洋映入眼中。

“你不明白,吉尔菲艾斯……”莱因哈特淡淡地说,“和平原本可以更早地降临。是我的好战,对杨威利的执着,才让希尔德不得不独自背负起这个责任。”

“莱因哈特……”

“当罗严克拉姆王朝不再存在了以后,历史会给我更加负面的评价吧!好战,嗜血,这就是皇帝莱因哈特的本质。”

莱因哈特昂起黄金的头颅,注意到齐格飞紧张的神情,他放松了锐烈的语气。

“我不在乎历史对我的评价,吉尔菲艾斯。我从来不是为追求名誉而战,我所渴望的是战斗本身。我也不后悔对共和主义者的苛刻。会让我悔恨和自我遣责的,是那些被我留下的人,和……因我而死的人。”

他最后的语尾带着水色的阴霾,奇妙的沉淀下来。莱因哈特咬住食指,沉默了。

一股类于颤栗的情绪在齐格飞全身流走着。直到今天,他才真正体会到,自己面对的是帝国的开国皇帝,被称为战神的黄金狮子。他会因为一块蛋糕露出猫咪般满足的表情,会笑得如少年般清脆纯真,会赖在床上直到太阳升到天顶,但这并不代表他失却了狮子的本质。

因他而死的人……?齐格飞咀嚼着他末尾的淡淡阴霾,突然明白了。

对不起,莱因哈特。

他长久地注视着那个陷入沉思的金发青年,在心里默默地说。

对不起,我不能为你分担过去。


一抵达费沙的地表,莱因哈特便伸了个小小的懒腰。

“……总算能呼吸到自然空气了。”

齐格飞提着行李,微笑着看他露出孩子气的满足表情。注意到四周投射来的目光,他走到他身侧,小声提醒:“莱因哈特,把帽子戴上。”

“我不想戴。”

“莱因哈特,拜托你。”齐格飞合起双手。

“又没人认识我,就算认出我,也只会认为我跟那个皇帝相像而已。”

“那么,莱因哈特想让人认为您有私生子吗?”

“……嗯?”

“要是被媒体发现的话,一定会炒作起来的。然后会被宪兵队带去验DNA,查出来竟然与莱因哈特皇帝的DNA完全重合。您当然不可能是莱因哈特皇帝,那么,和莱因哈特皇帝的DNA有百分之99.9999……以后省略——相似的人会是谁呢……?”

“吉尔菲艾斯!”莱因哈特板起脸。

“是。”

“我讨厌别人威胁我。”

“对不起,莱因哈特。”

“咦?”莱因哈特露出小少年恶作剧成功的笑容,带着小小的恶意,用白皙的手指卷起红发青年额前的发梢,“为什么要道歉,吉尔菲艾斯?你是在警告,又不是威胁我。”

红发下一瞬间露出了类似苦笑的神情,那个神情与莱因哈特的记忆无声地重叠了。他垂下手,将冰蓝色瞳孔转向远处。

“……我是开玩笑的,吉尔菲艾斯。”

“我明白。”

红发青年温和的回答让莱因哈特更加沉默。他从齐格飞手中抓回帽子,狠狠地盖在了自己灿烂的金发上。

“莱因哈特,头发乱了。”

“嗯?”

莱因哈特胡乱的抓了几把自己的头发,紧接着,这个工作就被一双手接了过去。齐格飞叹了口气,开始替他梳理及肩的金发。莱因哈特安静的坐着,感受着红发青年在背后吐出温热的气息,思绪顺着时间之河倒溯,一直不停的回流。

……那是刚刚失去生命中最温暖存在的日子。

红发的小小少年终于看不过去他拼命虐待自己的头发,叹着气说“你是不是从来不吹头的啊,莱因哈特。”而自己委屈地看着他,“以前都是姐姐帮我吹的……”话一出口,自己的眼眶也红了。红发少年忍着泪水,默不作声的接过了梳子和吹风,一下一下地替他吹起了头发。

从那以后,梳理头发的工作就由红发少年接替了。直到……

直到……

直到什么时候呢?莱因哈特突然醒觉,到底是什么时候起,他们再也没有这样的亲昵?年龄一天天增长,地位一天天攀升,他的起居却始终是由吉尔菲艾斯照顾的。是从什么时候起,那总是滑动在他发间的双手,刻意拉开了彼此间的距离?自己却完全没有注意?

“……莱因哈特。”

被突然叫出名字,莱因哈特眨了眨黄金的眼睫,从回忆中惊醒,“怎么了,吉尔菲艾斯?”

“……没什么。”齐格飞将最后一缕金发塞进帽子里,低低道,“只不过觉得,你看起来很遥远,像在另一个世界沉思……”



第一次踏足这个行星,他还不是皇帝。但他首次公然接受士兵们称他为“吾皇”及“皇帝莱因哈特”的称呼,则是在他踏上费沙领土的这一天。这个被赤红色砂土所覆盖的星球,是他人生的一个起点,也几乎成为他人生的终点。

自新帝国历十年起,帝国开始对进行对首都星的环境改造。大气、地表、植物、动物,持续六十年的努力,将一片赤红色的不毛之地一点点覆盖上植物的清绿。到新帝国历六七年,这个原本只有市区才能见到绿色的星球,已经转变成一颗覆满植被的生命之星。

莱因哈特对环境的改变没有太多的感慨,他在这颗星球上度过了三年的时间,但心思从没放在环境方面。这位金发年轻人的华丽灿烂为世间共见,但他私人生活方面的苍白贫乏,也是众所周知。

离开费沙航空港,莱因哈特和齐格飞上了计程车,直奔费沙酒店。这座酒店因为曾做为帝国大本营而名声大噪。

“要去狮子之泉看看吗?”

无人驾驶车上,齐格飞轻声问着莱因哈特。

莱因哈特转头朝向窗外,过了好一会,才淡淡道:“那里已经没有我认识的人了。”

“那么今天先休息,明天再去陵园吧……”

齐格飞突然停了下来,他转过头,注视着正望向窗外的金发年轻人精致侧面。莱因哈特的眼睑略垂着,冰蓝的瞳光里并没有太多的思绪。

……陵墓。是的,这是莱因哈特和以前的唯一联系。齐格飞突然想起他一直忽略,或者说刻意忽略的一件事。

在奥丁时,莱因哈特从来没有提起要去看那座墓——那座由他亲手写下“我的朋友”的墓园……莱因哈特到底是出于什么心理而避开此事不提?

他并不认为自己能够替代那位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在莱因哈特心中的地位。他想试着成为莱因哈特新的支柱,但从没想过去替代那位齐格飞·吉尔菲艾斯。

莱因哈特……

地上车缓缓停下,却是停在路中央,显然没有到达他们的目的地。齐格飞连忙向电脑询问,得到的回答是,因为皇储亚历山大将经过前方路段,所以进行暂时性戒严。

电脑的合成女生柔声问:“请问是否需要重新选择路线?”

“……”齐格飞看了莱因哈特一眼,“绕路吧。”

“等等。”莱因哈特开口了,“我去看看。”

齐格飞没来得及回答,金发年轻人就轻盈地跳出了车门。他将帽子再向下压了压,将脸庞藏进阴影中,迈着谁也无法模仿的步伐向戒严处走去。


前方道路上已经形成了一道人墙,警备士兵们排成一道护壁,推回了慢慢前后涌动的人海。戒备并不严密,但已经让莱因哈特皱起了眉头。他出行时实施戒严是因为身处战争年代,如今已经和平了数十年,一次普通的出行值得如此大费周张吗?

地上车列滑进了车道,没有战车,都是非战斗用的高级轿车。说是车列,其实也只有三辆而已,车上坐的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那应该是帝国的新贵们吧?

莱因哈特的视线刚刚触及到中间的金发少年,耳边就响起一连串震耳欲聋的尖叫声。

“是亚历山大殿下!”

“殿下!”

车窗被缓缓地降下,端坐其中的金发少年朝车外看来,精致无瑕的脸庞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他举起手,掠过黄金铸成般的短发,朝向他欢呼的人群挥手致意,导致了更加汹涌的波涛般的欢呼声。

莱因哈特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场景,他早已习惯了街道两周的欢呼,但那都是帝国士兵浑厚而整齐的欢呼。这种女性居多,尖叫声此起彼伏的场景还是第一次身临其境。

“亚历山大殿下很受欢迎,在国民支持率里高出皇帝哈特林德两个百分点……报纸上都形容他‘那头灿烂的金发,和水蓝色的眼瞳,仿佛莱因哈特大帝之再现’。自从他出演惑乱之银河后,支持率就更加居高不下。”

齐格飞在耳边低声做着解释,苍冰的眼中放出冷淡而讥讽的光芒。

“真是,我的后代居然堕落到利用容貌来讨好民众的地步了。”

“莱因哈特!”

“吉尔菲艾斯,我并不认为讨好民众有什么不好。当初我所做的改革虽然出自我本身的意志,但我确实获取了民众的欢心。罗严克拉姆王朝的基石就是民众的支持。但是,不凭本身的实力与功绩,而靠着血缘和容貌来获得权力……可恶!”

莱因哈特将双手狠狠地撞在一起。

即使如此,帝国仍旧是靠血统来继承的。莱因哈特憎恶依靠血缘而获得权力的旧高登巴姆皇帝,但当他建立新帝国之后,却又不得不依靠血统来延续新帝国的统治。

“不管如何,在所有生存的人当中,由最强大最贤明的人去支配宇宙是最好的。如果亚历山大·齐格飞没有这样的力量,就没有必要让罗严克拉姆王朝继续下去了。”

这句话,莱因哈特不仅仅是说说而已。然而,建立新体制的并非莱因哈特这一颗恒星,而是依靠众多死亡或者没有死亡的行星建立起来的。他开创了罗严克拉姆王朝,但这个王朝的存续与否,能由他一人决定?

莱因哈特察觉到自己陷入了一个无解的悖论而沉默了,苍冰双眸的深处,锐烈与怀疑如同水车的轮片般重复浮上水面。

齐格飞无声地凝视着他……这就是这个人的本质吗?苛烈、毫不容情,他的苛刻不仅仅是对待敌人,对自己也是同样。

然而齐格飞没有反驳的余地。和皇帝亚历山大,皇帝哈特林德不同,如今的皇储并未在政治与军事领域显示出过人的才能。亚历山大皇帝热爱艺术,哈特林德皇帝钟情机械设计,但他们都从未让自己的兴趣超出一个君主应有的范围。如今的皇储,对军政都缺乏应有的关心,反而热衷于个人魅力的肤浅体现。


地上车缓缓驶过人群,金发的少年按下按钮,将车窗合上。身侧的年轻人见他露出难得一见的深思表情,开口问道:“殿下,怎么了?”

“刚才……我在人群里看见一个人。”

年轻人等待着,但金发少年没有继续下去。他重新把目光投向了人群。那个人……虽然将头发藏进了帽子里,但那双眼睛……即使在千万人中,仍然闪烁着如同星辰般夺目的光芒的苍冰双眸……

“那是独一无二的野心照耀之下,独一无二的冰蓝星辰。”金发的皇储想起了自己出演的电影中,那句传颂银河的台词。

“怎么会?我肯定想多了。”金发少年懊恼地擂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很快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费沙的皇家陵园位于费沙市区向北十公里处。这里建有宏伟的纪念堂,壮丽的陵墓,这是掌握罗严克拉姆王朝命运的人物们最后的栖身之处,同时也是帝国的旅游胜地。每一天,都有人从宇宙各地前来,瞻仰这伟大的陵园。

陵园建筑的主体是一座宏伟的纪念堂,然而,主角并非是罗严克拉姆王朝的皇帝们,而是那些为罗严克拉姆王朝献身的士兵。这是在希尔德太后的授意下建造的。穿过士兵纪念碑,进入第二建筑,才是诸多伟大人物的陵墓。

莱因哈特皇帝的坟墓并不华丽,甚至可以说简单得毫无创意,他的碑石也仅仅简单写着名字和生卒年月。莱因哈特朝自己的“坟墓”看了一眼,就毫不留恋地经过。他在与这座陵墓并列的另一座陵墓前停下了脚步。

安妮罗洁·冯·格里华德……

“姐姐。”莱因哈特俯下身,将一束洁白的百合放到墓前,冰蓝的眼中荡漾着水色的余波,“我来看你了,姐姐……”

青年的胸口起了一阵阵的波纹,他阖上眼,将眼中的湿意掩去。“我夺走了吉尔菲艾斯的性命,最后,连我自己的生命也放弃了……让姐姐一个人,真是对不起。”

他静静的伫立在微笑的女子雕像面前,不知过了多久,才转向了另一个墓园。

我的母亲——希尔德·M·冯·罗严克拉姆。

简单的墓志铭上,一个女子温和慈祥的面容镌刻在碑石上。那不是莱因哈特记忆中充满智慧与理性的笑容,而是一个母亲对待孩子充满爱意的笑容。

“看样子,你找到自己的幸福了……希尔德。”


齐格飞没有像往常一样紧随着莱因哈特,他始终跟在他三步之后,静静地等待。莱因哈特在希尔德墓前停留了大约十分钟,沉默不语,然后又继续向前走去。

围绕着这对开创王朝的皇帝夫妻的,是一个接一个的陵墓。巴尔·冯·奥贝斯坦,渥佛根·米达麦亚、奈特哈特·缪拉、弗利兹·由谢夫·毕典菲尔特、耶尔涅斯特·梅克林格、奥古斯特·沙姆艾尔·瓦列、艾伦斯特·冯·艾杰纳以及伍尔利·克斯拉。莱因哈特在每个陵墓前都停留下来,垂下眼睑,他是在做着最后的告别吗?

结果,被留下的人反而成为莱因哈特……

齐格飞心里微微地绞痛起来。先走的人姑且不论,被留下的人,心里将存在多大的空洞呢?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他,可以理解,却始终无法体会的吧?

“不过,这个家伙,居然会比我先死啊……”

莱因哈特的声音飘进了他的耳中,仿佛湖水滴落般的声音,清亮依然,却有着奇妙的不安定感,“奥贝斯坦,我一直认为,他会是最后一个。不,说不定罗严克拉姆王朝不复存在时,他也依然像将真理雕刻其上的冻土石板一样永恒的活着。我一直都有这样的感觉。”

莱因哈特一边撩起额前的金发,一边略带苦笑的说。

“世上没有人是不老不死的。希尔德违背了自然,用科技强迫我活了下来。然而,我终究也还会死去。希尔德有没有想到这一点呢?她是想逃避看到我的死亡吧?但是,与其这样在自己的阴影下,像一只只能在下水道存在的老鼠一样活着,我倒宁愿选择……”

轻柔的声音打断了他,“莱因哈特,希尔德皇太后深爱着您,才选择了让您活下来。现在您不再是皇帝,也不再需要对任何人负责。希尔德太后想要给您的,并不是阴暗的过去,而是一个全新的人生啊。”

莱因哈特微微地震动了一下,苍冰色里浮现浅浅的月光。

“全新的……”

“是的,莱因哈特。”齐格飞温和的注视他,“您有没有想过,如果您不是皇帝,会做什么?”

白皙的容颜上露出了淡淡的嘲讽神情,莱因哈特侧过头,用食指卷起自己的金发。

“在我来得及思考想做什么之前,我先知道的是我不得不做的事。吉尔菲艾斯。”


莱因哈特在祭拜过希尔德、狮子之泉七元帅之后,又到亚历山大皇帝的陵墓前伫立了一会。他仔细地看了亚历山大从幼年到成年,一直到死亡的各种影像纪录,还去了亚历山大皇帝的妻子,罗莎林·缪拉·冯·罗严克拉姆的墓前。

“对了,菲利克斯·米达麦亚……那个孩子怎么没葬在这儿?”

莱因哈特不经意地问起,回答的却是出乎意料的沉默。

“怎么?”莱因哈特敏锐的察觉出沉默的异乎寻常,“他和亚历山大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嗯……因为……”齐格飞努力地咳嗽了两声,“有许多流言,都是关于菲利克斯·米达麦亚的……”

“哪方面?”莱因哈特看他吞吞吐吐,皱起形状姣好的双眉,“难道说,罗严塔尔的儿子也举起了叛旗了么?”

“不,是关于私人方面的。流言说,亚历山大皇帝和米达麦亚之间……是恋人关系。”齐格飞轻咳了一声。

莱因哈特的步子猛地顿了下来。

“当然,都是空穴来风。不过,亚历山大皇帝庆祝二十五周岁生日的庆典上,希尔德皇太后亲口宣布了让米达麦亚离开费沙的新任命。自从将政权交还皇帝之后,太后还是第一次公开代替皇帝发言。所以引起很多人的猜测,认为皇帝在这之前对这个任命毫不知情。庆典之后,菲利克斯·米达麦亚就前往巴拉特自治领,担任高等事务官。亚历山大皇帝驾崩的前几个月,菲利克斯·米达麦亚才从巴拉特回来,一直守在皇帝的病榻前,直到皇帝驾崩。”

“……”

莱因哈特用白皙的手指轻触着自己的唇间,侧过头掩去了自己的表情。

齐格飞移开了停留在莱因哈特脸上的视线。他不想去揣测莱因哈特此时的表情含意。

“亚历山大皇帝驾崩后,菲利克斯·米达麦亚隐居到乡间,一年后也死了。就葬在费沙的公墓。听说哈特林德皇帝曾经想将他的遗体葬到亚历山大皇帝身侧,却被他的女儿拒绝了。”

对亚历山大皇帝和菲利克斯·米达麦亚两人间的关系,正史上这样写着:他是皇帝的唯一朋友,他一生都没有背叛皇帝和朋友给予他的信任。

而民间评论中这样写着:亚历山大执政初期,给予菲利克斯·米达麦亚的权限显然过于巨大了。而皇帝对菲利克斯表现出的过度信赖,甚至可以说依赖,引起了希尔德皇太后的警惕。就像前军务尚书奥贝斯坦元帅一生的主张一样,希尔德太后也认为“第二人”的存在性过于危险。做为一个母亲,她不愿意伤害孩子的心。但作为帝国的太后,她必须抹杀这个危险的存在。将菲利克斯·米达麦亚遣往海尼森,大概就是母亲的天性和执政者的冷酷相互抗争下的结果吧……


一上午的行走让他们都有些疲倦,在陵园附近就餐之后,他们坐进了陵园的休息区域。这里有一片偌大的人工湖,和零落的几处供人休息的长椅。

两人并排坐在长椅上,享受着墓园里特有的宁静空气。湖水在他们的脚旁静谧地沉睡,偶尔微风掠过,荡起一波又一波的涟漪。倦意就像涟漪一样袭向莱因哈特的意识之海,整整一个上午,他的精神都处于一种奇特的抑郁与兴奋共存的状况之下。

他看着身侧的红玉色短发,想起多年之前,他和那个人一起并肩而坐,仰望着透明墙外的星辰之海。

那个时候,他只想着自己将获取的事物,对于将失去的,他什么也没去想。他只想着向远处、高处飞翔,而从未想过会坠落地面的事。他一个劲儿地相信着自己的翅膀够强韧……

但是,他折翼了,失去了一半的翅膀。那是因他自己的愚蠢造成的。

而这个人……

这个名叫齐格飞·吉埃尔的人,真的只是……

莱因哈特没有继续想下去,潮水般涌来的睡意侵蚀了他的意识,他打了个小呵欠,闭起那有着长睫毛的眼睛,把黄金色的头靠在齐格飞的肩上,坠入浅浅的睡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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