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罗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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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现在、未来 17-19

十七


为皇子留一位对等的朋友。

这是罗严克拉姆王朝建立以来,莱因哈特皇帝以降,每一位皇帝都遵循着的传统。当皇储哈特林德周岁时,亚历山大皇帝将一个三岁的孩子带到婴儿的身边,婴儿对着孩子绽开笑容之后,这个孩子就成为了哈特林德皇帝对等的朋友。

对于这个选择,哈特林德皇帝在事后懊悔不已,另一个当事人则面无表情地听皇帝第七千二百次的抱怨:“吉尔菲艾斯温柔忠诚,米达麦亚风趣魅惑,为什么我的朋友就是这么一个家伙?”

他的名字是艾特·冯·摩德尔。

费沙的天空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黑色头发的男子独自走在雨中,他抬起头仰望费沙酒店,琥珀色的眼瞳被雨水沁湿,显出奇特的无机质感。这一天是九月十二日,这个日子在历史上并没有特别的意义,但是,这一天将成为日后历史的一个转折点,艾特·冯·摩德尔如此确信着。


因为外面下雨,今天一天都没有外出的行程安排,莱因哈特只好在房中用立体西洋棋来打发时间。这位外表超乎水准以上,寻欢作乐的本事却远在水准以下的金发年轻人,能够想到的娱乐也就仅此而已了。

“莱因哈特也有着贫乏性的部分……”

红发的青年如此笑着,金发年轻人只小小地哼了一声,因为被说的是事实,他就没有反驳的打算。作为报复,他揪住了红发青年额前的卷发,用力弹了额头一下。

“都说红发可是热情的象征,我怎么没发现吉尔菲艾斯的热情体现在什么地方?”

小小的玩闹之后,两个年轻人开始在棋盘上展开厮杀,由于对彼此的下棋风格都非常熟悉,几盘西洋棋下来,堪堪打了个平手。确切地说,是莱因哈特略居下风,因为红发青年在下棋的同时,冲了两杯咖啡,切了两个蛋糕,还做了一份水果沙拉。

两人重整旗鼓,正打算展开第五次厮杀时,通讯仪响了。齐格飞去接听,酒店服务台的小姐向他鞠了一躬,“上次的那位金发女士在楼下咖啡厅等您,她说有些事想和您单独谈谈。”

“去吧。”莱因哈特朝齐格飞眨眨眼,“你的爱慕者又来了哦,要温柔一点,红发先生。”

“莱因哈特!”

“好啦,快去。”

像以前很多次一样,金发年轻人很没义气地将苦笑的红发好友打发去独自应付,自己独享清静。

等待齐格飞回来的时间内,莱因哈特在自己嘴里塞了两片蛋糕,半份沙拉,完全不用担心发胖的他,把大量奶精倒入了咖啡里。满足地啜饮着香浓的咖啡,冰蓝色的眼睛转向门外。

“……怎么还没回来?”

小声地咕哝着,莱因哈特走到直通酒店总服务台的通讯仪前,按下了通话的按钮。

异变就在这时候发生。

爆炸的巨大声响形成了能量性的飓风,从背后向金发年轻人卷袭过来。炸裂的窗户和家具随着能源的风暴在空中扭曲飞舞,莱因哈特蓦地回头,碎裂玻璃尖锐的棱角正以惊人的速度朝他飞袭。


走入咖啡厅,齐格飞敏锐的查觉到了气氛的不同寻常。四周悄无声息,偌大的咖啡厅中空无一人,不,应该说只有一个人。这个人不是那位让人抱有奇妙感受的老夫人。黑发的男子正从沙发上站起,角度与力道都与标准礼仪教程分毫不差地行了礼。

“大公殿下。”

“摩德尔内务尚书是吗?”

红发青年没有纠正他的用词,在打量他一秒钟后,立刻准确地唤出了来人的名字。为了或许可能的需要,齐格飞将当前帝国所有政要人物都牢牢地记在了脑海中,而其中有一个显赫的名字,艾特·冯·摩德尔。

“是的。我能和您谈谈吗,殿下?”

“我不是您口中的殿下。”

齐格飞没有落座的打算,他笔直的站在男子面前,湛蓝的双眸如同沉冰般冷静,对于出其不意的恶意入侵者,红发青年从来不会滥用自己的温和。

“不要超过十分钟,摩德尔阁下。皇帝陛下已经承诺过不再来打扰我们,请您解释一下您的行为。”

艾特微微鞠了一躬,“殿下,请原谅我借用了海森伯格夫人的名义。为了避免和那位陛下见面,这是逼不得已的。”

他从身旁拿起一叠文件,递给齐格飞。

“这是和两位有关的一些文件,请殿下过目。”

齐格飞沉静地站着,试着从艾特的表情判别他的真实意图,但艾特的表情就如冻土般毫无起伏。片刻之后,齐格飞接过那一叠文件,用长期练就的速读本领飞快的阅读。

这是两份DNA的检测报告,和伪造的身份证明。按照此份文件,莱因哈特和齐格飞将分别取得皇位的第二和第三继承权。

“我不认为这有什么意义。”

三分钟后,红发青年将文件放到了桌前,冷淡地行了一礼,“如果您没有别的事,那么,我告辞了。”

“殿下不再考虑一下?只要有这份文件,两位就能取得合法的身份和超越现在的地位。殿下也许甘于平凡,但那一位并非能平淡度日的人,不是吗?”

“我们现在的身份也是合法的。”

红发青年声音沉了下来,湛蓝的眼眸扬起一道沉稳的波光。那并非是溢于表层迸发而出的怒气,而是隐藏其下的,沉静而巨大的、深峻、浑厚的存在。

“无论皇帝陛下此举是何意图,我们都不会接受别人对我们将来的安排。请转告皇帝陛下,我们不是威胁,但是,我们也不会容许旁人将我们当做道具来玩弄。”

面对红发青年的怒气,艾特无言的行了一礼来承受。在他低下的琥珀色眼瞳里,掠过一道可以称之为嘲讽与自嘲的微妙闪光。

红发青年仍然礼仪周全的道了别,才转回身,就在这时,随着一声巨响,整座酒店都起了巨大的震动。花瓶从桌上滑了下来,发出清脆的声响,墙壁剧烈地晃动着,壁画随着螺钉的脱落摔落在地。随后才是此起彼伏的女性尖叫,冲击着众人的耳膜。

“……是你!”

红发青年猛地甩回头,迎接他怒气的是黑发男子依旧纹丝不动的表情。

“不是我。”

红发青年无暇再去质问肇事者,几乎是无意识的,他向楼梯急速奔跑过去,巨大的恐惧与惊慌感占据了他整个脑海。

——莱因哈特!


齐格飞从来没有觉得前路如此漫长,他们的房间位于酒店的十楼,对平时就坚持良好锻炼习惯的年轻人而言,十层的楼梯只不过是供他们玩乐的平台。但是此时,齐格飞前所未有的痛恨起自己的缓慢,为什么不能再快一点?为什么不能再快一点?

不知过了多久,其实只是仅仅三十秒左右的时间,但在红发青年的意识里却像度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他奔上十楼的楼层,爆炸接二连三的发生,楼层的震动依然继续,水泥和装饰品像雨点一样砸落,齐格飞顾不上去躲开这些危险,他此时的意识中只有一个名字的存在。

“莱因哈特!”

他扭开变形的房门,冲进他们的房间。四处散乱的家具碎片和玻璃上沾着血渍,齐格飞觉得自己的眼前一瞬间失去了色彩。

“莱因哈特!你在哪里?”

他提高了声音,气流通过灼烫的胸口,些微地变调了。

“……吉尔菲艾斯?”

他们的卧室里,弯着腰的莱因哈特正抬起身,白瓷般的脸颊上有一道狭长的伤口。对着红发青年惊慌的眼神,他像要安抚他一般而做了个笑脸。

“我没事,躲避的时候擦到了脸。然后就进来换衣服,好歹我曾经是皇帝,穿着拖鞋逃跑也太难看……”

刻意做出的轻快嗓音中断了,金发年轻人被一双手臂紧紧地箍入了怀中,冰蓝的眼眸因瞬间的冲击而轻微地扩散。红玉色的短发垂落在肩头,惊惶的语气,颤抖的嗓音,此时红发青年全身泄露的恐惧都是他从未见过的。

“……吉尔菲艾斯?”

回应他的是更紧的拥抱,双臂箍在他腰间,红发青年像要将他嵌入自己怀中般紧紧地拥抱着这宛如失而复得的珍宝。颤抖的嗓音不停地呼唤着,仿佛要确认此时怀中真实的存在。

“莱因哈特,莱因哈特……”

“……”

莱因哈特垂下了眼睫,放任自己的体重落入红发青年的怀中。他回抱着他,将金黄色的头搁进他的肩窝。也许在经历过一次死别之后,他们才更加明白彼此的珍贵。

那是自己绝不能失去的存在。

那一次他失去了他,他也失去了他,他们再不能重蹈覆辙。

“是的,我在这里,吉尔菲艾斯……”


费沙酒店的大爆炸引发了市民的恐慌,同时引发的也有媒体排山倒海般的报道。急速赶来的警车和救护车团团围住了酒店,但比他们更加快速赶到现场的,是各个媒体蜂涌而至的记者。

这次爆炸最后被确认为供气管道维修时,维修员操作失误造成的事故,煤气大量外泄又引发了连续性的大火和爆炸。爆炸的原因很快就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中,引发人们更大的关注的,是每一个媒体无一例外的关注焦点。

每一份报纸的头版都用大幅的标题,夸张地询问:“他是谁?他又是谁?——他们到底是谁?”

费沙的记者倾巢而出,街头巷尾都能听见不绝于耳的议论,各种消息如同沸腾了的水,在人群里飞快的传递。

报纸上刊登了一副照片,赤与金覆盖了整个版面,拥有神祗般美貌的金发年轻人和拥有暖蓝双眸的红发青年在事故现场,红发青年半跪下一条腿,细心为席地而坐的金发青年处理脸颊上的伤口。他们静静地凝视着彼此,仿佛那就是世间唯一的存在。


十八


狮子之泉皇宫的建筑一共十二座,以主建筑黄金之泉为中心,呈放射性向四周延伸。虽然名为皇宫,实际上供皇帝一家人居住的,也仅仅是黄金之泉之中一座普通的三层楼建筑而已,其他的所有建筑都做为行政办公楼的性质存在。但想到如今仅仅两名的皇室成员,这座三层建筑就完全足够了。

自莱因哈特皇帝时代起,居住其中的皇室成员就从未超过四名,虽然皇室的单薄令人担心,但是,“总比往反方向发展好”,也有如此乐观的发言。

而现在,皇室成员似乎有增加的趋势。

金发少年迈着跳跃般的脚步走在狮子之泉的走廊间,金发在背后扬起一阵波涛。他走进皇帝的办公室,将报纸重重地拍上办公桌。

“父皇,这到底怎么回事?”

皇帝从公文里抬头,不悦地斥责皇储,“亚历克,注意你的礼貌!”

“可是父皇!”

“不就是皇室有个私生子吗?不是我的,那当然是亚历山大皇帝的。”皇帝把报纸挥开,继续自己的办公。

“但是那个人,他——我在伯伦希尔看到他的时候,他说自己是莱因哈特皇帝!”

“你演戏的时候,不也说自己是莱因哈特皇帝?”

“……那,那个红头发的又是什么人?”

“自己看报纸。”

“父皇!”

“不要打扰陛下办公了,殿下。”一直在侧旁观看父子争论的艾特抓住了皇储的手臂,将他带出办公室,冷静地注视怒气冲冲的皇储,“明天宫内省就会正式发表,请殿下耐心等待。”

少年觉得自己被伤害了,“父皇什么都告诉你,可是他什么都不告诉我!” 他用力摔开艾特的手臂,朝宫外跑了出去。

皇帝从办公室踱了出来,皱着眉头看少年纤细的背影远去。他摇了摇头,“这个孩子,如果是生为普通人,会是一个天使。可是……”他微微叹息了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艾特无言地鞠了一躬,作为对皇帝的回应。


九月十五日,宫内省向全宇宙发表了声明。这项声明的发表速度之快出乎所有人意料,引起诸多怀疑,宫廷是否早就知道了这两名年轻人?但一切疑问也仅能是疑问而已,唯一的结果,是宫廷正式承认了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和齐格飞·吉尔菲艾斯的存在。这是继皇帝邀请威利·敏兹为皇储老师之后,全宇宙最大的新闻。

“先帝亚历山大的私生子……?吉尔菲艾斯大公的后代……?”

“那个亚历山大皇帝,那个吉尔菲艾斯大公?”

说话的人无一例外是不可置信的神情,但是宫内省在声明的同时,出具了DNA检测报告,证明这两名年轻人确实与亚历山大皇帝和吉尔菲艾斯大公有直系血缘关系。而在报告中出现的两名年轻人的照片,其与“先人”的相似程度已经到了令人目瞪口呆的地步。

在报道中出现的莱因哈特原名为莱因哈特·克琉布,齐格飞则原名为齐格飞·吉埃尔。宫内省官员以背书的表情背完一个编造得完美无缺的身世之后,两人分别成为了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和齐格飞·吉尔菲艾斯。


艾特·冯·摩德尔第二次造访两人暂时性的秘密居所,则是在宫内省发表声明的第二天。因为莱因哈特正在休息,出来开门的红发青年难得的没有遵循礼仪,就与他站在门外谈话,冷峻的目光直直盯着来访者,湛蓝的眼瞳仿佛结了冰。

“爆炸不是我指使的。”

“您想对我说那次爆炸是纯属意外吗?”

“如果是我做的,我不会隐瞒。我所做的只是将费沙各大媒体找来,并且对他们说有个大新闻。但是同时发生了爆炸,却在我意料之外。”

男子平淡的声音让齐格飞微微皱起了眉头,因为认知到艾特所说的是事实,让他生出一份微妙的违和感。是不是每个时代都有类似的人存在?他想起那位义眼的军务尚书,但务实的红发青年很快就把这个太富想象力的念头抛弃了。

“那么,您此次前来的目的?”

“我奉陛下之命,前来将此物交予两位。”

艾特背后的侍从立即捧上一个小密码箱,悄悄地用好奇与兴奋的目光打量红发青年。

“两位的指纹资料已经储存在开锁识别仪中。”

其中有进入狮子之泉的特别通行证,两张大公权限的ID卡,还有一个可以直拔皇帝办公室的小型通讯仪。

“陛下的意思是,由两位自行决定是否使用这些东西。” 


“就是说,要不要接受这个身份,随便我们自己?”

莱因哈特拔弄着自己的浏海,不悦地抓起被爆炸的热气烧焦的发尾,“真是只狡猾的狐狸,他们营造了一个我们不得不接受的状况,却想把责任推卸到我们身上?”

齐格飞找来一把剪刀,将莱因哈特的头发从蹂躏它的那只手中救了出来。莱因哈特小小的反抗了一下,便乖乖地让他替自己剪去焦黑的发尾。“卡察卡察”的声音在室内回荡,齐格飞挑出最后一绺发丝,将末尾处的焦黑剪去。

“您要去吗?”

“开什么玩笑!”

被戏弄的感觉重重地伤害了莱因哈特的自尊与矜持,神经网一时灼热了起来,白皙的脸颊因为愤怒而涨红。

“我为什么要如他们的愿?我的确想过去狮子之泉,纠正这个王朝的走向,但是——那是出自我本身的意愿!”

这个金发的年轻人一直所追求的,就是不居于人下,不被别人左右自己的命运。齐格飞如此的想着。他知道自己可以像抚平鸟儿翅膀一样轻易地安抚下莱因哈特的怒气,但他并不打算滥用这个特权。莱因哈特的愤怒是正当的,而他也有着相同的愤怒。

当莱因哈特还不是地上最大的主宰时,那些想利用莱因哈特的能力来达成自己功勋的人,就一直存在着。莱因哈特会对这类特殊的恶意表示不满,但对自己职责内的工作依旧勤勉而尽责的完成,这是莱因哈特本质上的认真个性。

但是这一次不同。红发青年确认自己的想法。莱因哈特没有义务去完成皇帝的希望。他拥有的不是责任,而是权利。


回到皇宫的艾特立刻向皇帝覆命,皇帝将双手交叉在眼前,苦笑着摇动着深砂色的头发。“这一次算是弄巧成拙了。那次爆炸的确是意外,但是他们都不会相信吧。”

“是。”

“你就不能安慰安慰我吗?大公现在肯定在安慰那位陛下,你就不能向他学学?”皇帝抱怨着朋友的冷漠,“要平息黄金狮子的愤怒,你有什么办法?岳母大人这一招用了一回,第二回就不管用。”

“用恶魔之吻的秘密吗?”

皇帝略略地瞄过黑发男子一眼,陷入了沉思之中。

“不……不行。这个秘密现在只会起到反效果。”

“那么,只能利用克琉布·吉埃尔本人。但是,这个人不可能与我们合作,也许会产生反作用。”艾特像是想起了什么,“陛下,克琉布·吉埃尔拒绝了与您的接触,是否可以动用武力?”

“可以。”皇帝抬起了眼睛,蓝绿色的眼珠微妙地闪烁,“……叫威利·敏兹去和那位谈谈,这个提议怎么样?”


十九


由于媒体铺天盖地的报道,记者们比警犬更灵敏的四处搜捕,莱因哈特和齐格飞不得不暂时囿居在费沙郊外的芬梅尔山庄——这也是他们名下的产业之一。难道除了承认这个私生子的身份之外,自己就不能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世间了吗?这个认知让莱因哈特的不快像岩浆一样翻滚着。

他的确想过要前往狮子之泉,却不是以这个身份。当然他本身的身份是不能使用的,但是,莱因哈特认为凭自己的能力,还有红发青年的辅佐,以一个全新的身份进入狮子之泉,成为国家构建的决定者之一,也只是几年间的事。

……现在看来,一切都如春天的薄冰般融化了。

他想要抛开此时的烦燥而出外散步,路过温室时,却意外地发现红发青年正蹲在泥土前。

“在干什么?”

红发青年吓了一跳,连忙转回身,将两手的泥土拍了拍。

“我刚才看到这株兰花土松了,所以把它扶正,重新松了松土。”

“咦?”

看到齐格飞脸上的红晕,莱因哈特发出水晶撞击般清脆的笑声,“吉尔菲艾斯,你还真是子承父业!”

“莱因哈特,您就别笑话我了。”

司法部退休职员的儿子如此回答,引发莱因哈特更加张扬的笑声。此时此刻的两人都没有发现,对于齐格飞身份的认知,两人都在不知不觉中起着变化。

“不过,如果吉尔菲艾斯一直这样生活下去,也许会成为种植兰花的名人呢。我记得,你之前的工作是医生?”

“是。其实我本来想研究历史,但后来发现自己不适合。”

“历史?”莱因哈特用指尖挑起一绺红发,卷进指间,“没想到你和杨威利有相同的兴趣。你想研究哪一部分的历史?”

红发下的红晕更深了,齐格飞期期艾艾了好一会,才在冰蓝双瞳的逼视下不得不吞吞吐吐地说:“是建国史……”

换句话说,就是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的历史吗?冰蓝的眼瞳奇妙地沉淀下来。莱因哈特想到一个他从未想过的问题——自从他出现,齐格飞就辞去了原本的工作,始终跟随着他,对这一点,似乎两人都觉得理所当然。但是,齐格飞·吉尔菲艾斯有着属于他的人生,而自己的出现,是否将他原本的人生打乱了?

莱因哈特蹲下身,慢慢地拔弄起泥土间的兰花。即使如此,他也不想放开这个失而复得的红发青年。莱因哈特明白到这一点的同时,苦涩的感觉冰雾般弥漫着。

固执地想让红发青年始终陪伴自己,这的确是一种自私的利己主张。但是他更明白的是,这个红发的青年,对自己而言是如何不可或缺的存在。他曾经失去一次,不可能再承受第二次的失去。

“莱因哈特。”

“啊?”

突然被叫出名字,莱因哈特像要掩饰自己此时的不安,刻意拔高了声调。

“怎么了,吉尔菲艾斯?”

红发的青年在身后静静的凝视着他,在莱因哈特悄悄躲开他视线之后,暖蓝的眼眸露出一个宁静之极的微笑。

“如果您要展翅高飞,请一定要记得带上我。”

冰蓝的眼眸轻轻地张大了。

“说真心话才好啊,吉尔菲艾斯,没有我的话你会轻松很多吧?至少不会遇上这样的事情。”说出言不由衷的言辞,莱因哈特觉得自己的心脏不可思议的飘浮起来。

“您说得没错。”

红发青年状似认真地回答,在莱因哈特来得及瞪他之前,又用笑容抹平他的不悦。

“不过,只有在您的身边,我才能大展身手啊,莱因哈特。”


拄着手杖的银发绅士在狮子之泉的走廊上踏着从容不迫的步子。对于皇宫来说是名来客的他,以主人般的态度在其中漫步,一路遇见的帝国重臣纷纷向他致意,敏兹也一一从容回礼。

他的父亲尤里安·敏兹年少时被人称为“百合少年”,母亲则是位大美人,结合两方面优秀基因,威利·敏兹年轻时是位美男子,年老之后仍旧风度翩翩。

“后代应该继承的不是形式,而是精神。以莱因哈特皇帝为例,他留下的不仅仅是这个帝国,还是敢于推翻不公,开创新世界的勇气与精神。”

敏兹对金发的皇储如此说明,短短几天他已经把握到年少皇储的本质。这个少年个性浮华,难以沉稳地去把握事物的本质。与帝国人不同,敏兹以完全平等的态度去对待这个地位高贵的学生。

“据我所知,殿下的先祖莱因哈特皇帝在年少时曾被称为‘宫廷花园的漂亮孔雀’,但到他逝世时,人们提到他最常用的形容词则是‘黄金狮子’。”

像个美丽人偶的皇储对这句话尤其敏感,几乎要发怒了。敏兹悠然自得的啜饮起了红茶,把年少皇储的怒气挡在美味的热雾之后。年龄与思想的差距让皇储根本无法应付这位老师。

“那么,老师如果面对着莱因哈特皇帝的话,要怎么去说服他实行立宪政治?”

皇储的反击让敏兹小小地讶异了一下。他放下红茶,认真地回答皇储。

“莱因哈特皇帝是一名对自己的价值观极为苛刻,对别人的价值观也极为苛刻的人。先父尤里安就曾经说过,皇帝不会毫无原则的认同民主主义的存续。不过,民主政治是从地球时代起,人民流了无数鲜血而致力追求的政体,想必苛刻的莱因哈特皇帝也会认同这一点吧。”

地球时代曾经存在无数的君主政体,在历史中有些消亡了,而剩余的则无一例外的走上了君主立宪的道路。直到十三天热核战争,地球所有政体合而为一,君主立宪制才结束了它的历史使命。

“莱因哈特皇帝并非那种蒙住眼睛不看历史的人,专制王朝依靠血统而延续权力,迟早会因为继承人的昏浊而走上疲软虚弱的道路。将权力交由议会选出的执政者,王室则作为一个象征的统治者存在,才能保证王朝的存续。”

不过,与面前这个少年不同,那一位皇帝不会把王朝的存续放在眼里吧?敏兹在内心对自己的议论提出了反驳。

“敏兹先生。”

皇帝的侍从走上前来,朝他鞠了一躬。

“陛下有请。”


皇帝坐在谈话室的大幅落地窗前,观赏着窗外渐渐盛开的蔷薇,那是被称为冬蔷薇之园的皇家花园之一。侍从通报之后,皇帝从躺椅上起身迎接儿子的老师。

“很美的景色,不是吗,敏兹先生?”

“的确很美。”虽然思想立场不同,欣赏的眼光还是相同的。

皇帝吩咐给敏兹先生送上红茶之后,拿起了自己面前的酒杯,轻轻摇荡杯中红宝石色的液体。

“据说莱因哈特皇帝生前极为喜欢蔷薇,在狮子之泉的设计中,他唯一强调的就是要在居室中能够眺望蔷薇园,可惜的是,他没能住进这座皇宫就去世了。”皇帝将酒液一饮而尽,“不过在朕看来,他喜欢的是那种红色,蔷薇是这样,酒也是这样。”

敏兹没有回答,皇帝耸了耸肩。

“说起来,有一个人的头发也是同样的红色,敏兹先生。”

“陛下到底想说什么?”

“朕想请你去见两个人。”

“我明白了。”敏兹理解皇帝所指的对象,他也对那两名年轻人有着浓厚的兴趣,“不过,您认为我去会有什么用?或者说,您认为他们会对我有什么用?”

皇帝摊摊双手。

“是否对您有用,由你自行判断,敏兹先生。你要知道,他们也是帝国未来的继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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